内海不明白,某些习惯为什麼总是无法改变。

习惯地望向那个人上课的课室,即使这样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也好,还是有那麼一点点,一点点期待那个身影……

——算了,不要再期待了。

已经第几次跟自己这样说了呢?
但是有时候,命运就是喜欢跟你开个玩笑,等到你已经决定放弃,它又要给你一丝希望,绕了一大个圈来捉弄你。

物理学者站在课室的出口处,手里握著教学的书藉和文件。

内海知道他看到自己了,在那麼多人之中,他毫无偏差地找到了她。

内海想,他们也许很少在这种状态偶遇。不是她自己风风火火的跑到研究室硬是拉著他要帮忙协助调查,就是他因为她长期的不出现而在警署前等待。

内海特别记得她从美国回来那天,在机场看到他时,有多麼惊讶。

「啊咧?!这不是汤川老师吗?」因为惊喜而微微瞪大了的眼,掩饰不住激动的心情。

「啊,内海。欢迎回来。」有别於表情动作都不太自然的汤川,旁边的草剃灿烂地向内海笑著。

看著明显非常紧张的物理学者,草剃也忍不往笑,拍了拍他这个在感情方面不太出色的老朋友,说,「快吧,你也来说点什麼。」

「……咳,内海君,欢迎回来。」

内海不会忘记那天在机赶,她和草剃两个人就这样笑成一团的情景。

「呐,内海,我们帮你庆祝吧,去吃好吃的!」

「诶?!真的?太好了!离开了日本一年,我还真的很想念日本料理呢!」

「让汤川带路吧,内海你别看他这个样子,其实他知道很多好吃的!」

「噗,汤川老师……?」

「吃东西是人类的本能……至於喜欢好吃的东西更是……」

「行了行了,一年没有见面汤川老师你还是老样子呢。噗。」

仿如昨日。但是残酷的是,这些回忆永远只能留在昨日。
她不知道,他们三个人是不是还可以像以前一样嘻嘻哈哈地打闹,欢笑。或者人生很多东西,怀念也没有作用,但却也,只能怀念。

一眨眼,原来又过了三年。




「很久没见了呢。」看著跟前面露难色的女刑警,汤川从容地笑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麼可以在人群之中快速地搜寻到她的身影,即便她的身影已经三年没有出现过在这个地方。

他是不是该承认,他这三年里的每一天,每一个小时,每一分钟,每一秒,都在搜寻著她的身影?

——今天她会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每次经过射击部时,便会想起他曾经和她在这里讨论著案情,每次经过帝都的校园,就想起她和他曾经在那里斗嘴,每次经过大学的停车场,就想起她那辆帕杰罗曾经停泊在左边角落的位置。

他总在想,她会不会跟自己一样,看到这些地方时想起彼此的事,他在想,她会不会回到这个地方,哪怕只是怀缅一下过去。

但是三年里面,一次也没有。

他失去了联络她的理由,当那个习惯性前来打扰你的人不再打扰,他无法容形这种巨大的失落感。但是也没有主动联络的勇气和藉口。

已经没有可以联系他们的人和事。

那些即便是过去十年,回想起来还是能让人会心微笑的东西,终究只能成为回忆。

已经无心再去思考自己是否符合逻辑。

「好久不见了……汤川老师。」她拼命地拉扯著嘴角,挤出一个奇怪的笑容。

「最近……过得还好吗?」

「啊,还好呢,总部的人都很优秀呢。」内海拨了拨额前的刘海,每次有点紧张的时候她总是这样,「汤川老师呢?……过得还好吗?」

那人牵了牵嘴角,调整了一下架在脸上的眼镜,「还好。栗林也已经升上准教授了。」

「骗人!真的吗?」

——是啊,在那个研究室里,已经没有当年的那些人了。

随著一年又一年过去,研究生也换了一批,几乎没有人知道内海薰的存在。

——在见不到你的日子里,连你的名字也听不到。

「对了,新年的时候,我有给教授寄去啊,贺卡。」不知道什麼时候已经坐到长椅上的内海低头玩弄著自己的指尖。

「我有收到。抱歉,新年的时候太忙,没有跟你道谢。」

物理学者微偏著头看向旁边的女警心想,这个神经有点大条,比一般人还要迟顿倍的傻瓜大概这辈子都想像不到,新年的时候他收到她的贺卡时,是有多高兴。她大概也不会知道,当时的他盯著手提电话里面那条普通的道谢短信,犹疑了多久。可终究还是没有发出去。

这三年里面,就只有那三张新年贺卡,提醒著她和他,他们没有忘记过彼此。

即使里面就只有最普通的一句『新年快乐』,但是里面埋藏了多少祝福,多少千言万语,只有他们自己懂得。

「啊,是吗。收到就好了。」

「那麼,你今天来这里是……?」

负责汤川的人由内海薰换成了岸谷美砂,再从岸谷美砂换成了其他新人刑警,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这三年里面汤川没有拒绝协助调查,警方和物理学家依旧维持著微妙的平衡,一直相安无事的。

汤川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即便他已经没有多大的兴趣去帮警方调查那些胡扯都不能算是怪异的案件,但是他终究没有拒绝。

至少不想连这唯一的,仅有的联系也失去。


「啊,负责老师你的那个刑警……好像是叫野口吧?她受了点伤,现在还在医院里……所以……」

「是吗?」汤川看起来显然对那个叫野口的小女警兴趣不大,即便他们已经合作了三年。

内海顿了顿,又说,「汤川老师和野口君……相处得还好吗?」

有没有毒舌把人家吓哭?有没有不理睬人家将人扫地出门?有没有在案发现场做出奇怪的举动给人添麻烦?有没有满口理论的把人吓跑?有没有……

「还好。」

就只是这样简洁的回答。哦,对啊,不然自己是在期待著什麼答案?期待他说『不好』吗?

「但是……内海君……」

但是我仍然无法摆脱过去的回忆,从当中逃离。

我仍然不停地在不同的人身上找寻著你的身影。

「啊……案件……!」内海的手微微抖了抖,手心开始冒冷汗,她忽视汤川的眼神,冷不防地打断他的话,阻止他接下去说。

她或许是清楚他要说的话,所以她亦清楚自己并不懂得如何回应他的感情。她已经再没有勇气和力气,再将那个雨夜里狠下心说过的话再重复一次。他们的关系在三年前就已经崩毁了,即使他们双方也不愿意。

他们更不乐意的是,让这段崩毁了的关系再一次向著某个方向一发不可收拾地破裂。他们都懂得,有些东西既已碎裂,即便你用一生的时间去修补,都难以回复原状。所以最后他们宁可将这份破裂的感情和回忆封锁在心房,不去碰触。

有些记忆,一旦深深刻在脑海里,就算你拚命游说自己忘记,让自己当作没事儿一样继续生活,可还是不能当作没有发生过,始终无法做到若无其事。

「哦,对。案件。」他浅浅一笑,才想起他们之间也就只剩下这一层关系。是啊,已经不能奢望太多。

内海张了张嘴,本想说话,可话却又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她抿了抿嘴,从长椅上站了起来,把包包挂到肩上,「算了。今天只是想来看看这边的情况而已,改天再说吧……而且今天……」不晓得是想起了什麼,她闭上了嘴,没再说话。

「今天……」他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的哀伤。

内海轻咬了一下嘴唇。

长久的沉默过去,内海紧握著手提包,开在附近的樱花树吸引了她的注意,「……帝都的樱花……开得很漂亮呢。」

他略微吃惊地抬起头看了看正仰头注视樱花的女警,「对呢,已经是春天了。」

看,他们仍然是那麼的有默契,默契地在触碰到某些不可以触碰到的事后,默契地巧妙避开某些话题,不再去触碰。

「是啊,春天啊。」她冲他一笑,笑得不比樱花逊色,一时间,整个春天的美好都比不上她一个笑容。

「我……今天还是先告辞了。打扰你了。」

「嗯。我也要准备做研究了,新来的助教不太可靠……」

就像当年的你一样。

咽下了差点便说出口的那句话,他笑著配合地也从长椅上站了起来。从四年前内海离开日本那天他们分别的那张长椅上站起来。

或许是错觉,内海总觉得今天的汤川老师,笑容太多。

多到不似她当年认识的那个汤川学。

啊,是啊,已经过去三年了嘛。

「再见……。」

「再见。」

看著内海走远了的身影,汤川回想起刚才被打断的话题。
今天是什麼日子?

哦,对,原来他还记得。从末忘记过。

今天是她的生日。三月二号。

还有……她的死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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